这么多年魂牵梦绕想来台湾一趟，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台北故宫。从小就多次去北京故宫，纯粹是为了好玩。后来上大了，慢慢知道清代宫藏实际上约等于中国五千年文化艺术的璀璨精华。康熙和乾隆两大满族顽主一生致力于收藏之前历朝历代先人创造的最珍贵文化遗产，把自己也培养成了伟大的鉴赏家。在动荡的年代，国民政府完成了类似敦刻尔克撤退搬的壮举——历经数年辗转大江南北将数千箱故宫、沈阳和热河的国宝遗产一件不丢地转移到战火之外，并最后带到了台湾。目前散落在大陆的各省博物馆及北京故宫的文物也有精品，不过大家公认中国瑰宝中的瑰宝绝对多数保存在台湾故宫博物院。这是台北必去之地，一饱眼福，此生无憾。到达台湾的第一天正好赶上故宫晚间免费开放，因此我去了两趟，一趟一晚上，一趟一整天，终于算走马观花地没落下什么。



故宫的面积有限，藏品太多，只能轮展。据说每三个月换一批展品，要把所有馆藏展一遍需要三十年。注定我此行只能看到一小部分，但就这一小部分已经让自己激动不已了。我不是古董行家，也没有足够多的语言来形容这一件件展品，最大的能说出来的感受就是那些东西精巧瑰丽得让人想哭。中国古代匠师们的技艺让我惊为天人——无论是镂空象牙食盒，核舟记描绘的那个橄榄核，华丽夺目的转心瓶，还是汝官哥定钧一系宋代瓷器；而站在中国历代文人墨客挥毫之作面前时，他们或儒雅或奔放之气质和士大夫精神扑面而来，将我深深震撼。大二的时候选修了中国卷轴画史，今天终于亲见那些幻灯片中的历代巅峰画作了，从荆关董巨到元四家，从唐寅到八大山人，笔墨灵动潇洒，泼墨工笔无一不透出古代士大夫对自然与人生的独特理解。书法作品楷行草皆备，王羲之的天下第一行书、董其昌的楷书都让人如痴如醉。写着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又想再杀到故宫重温了。故宫里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让人一下子回到了盛世中华，各段历史画卷徐徐展开，各个文人骚客一一浮现，与我展开一次跨越时空的心灵对话。



还有一个非常让人感慨的现象，自参观过故宫后我就处处留意。本人爱去博物馆，不仅看物件，也仔细看文字介绍。台北故宫每个小展区都配备了详细的文字介绍，讲解本区展品的年代、历史追溯、艺术特征等等。所有篇章都像是出自一位懂历史、懂艺术的文学家之手，隽永深沉，娓娓道来，让人无不产生与五千年悠远历史的共鸣，引入思考。光看这些文字就爽心悦目，为之动容，激发了观众对每一件器物的敬畏感。马上想到国内博物馆的情形。北京故宫和耗资无数的新国博算翘楚了吧。那文字写的，跟我们当年的中学历史书恐怕是出自一人之手。面对这么多登峰造极的艺术品，用满眼的人民日报语言，毫无美学层面的匹配感，严重缺失对历史和中华文明发自内心的敬畏。建一个富丽堂皇的新国博需要多少银子啊！花了这么多钱，却写不出有艺术的文字，非常让人失望。后来在林语堂故居、国立台湾博物院、太鲁阁，甚至在花莲、宜兰大街上看到的路牌、标示都透出浓浓的文艺气息。再说故宫中遇到的解说，一类是故宫工作人员的团组讲解，一类是带陆客旅行团的台湾导游。故宫解说员的讲解大气，温婉，底蕴十足，听上去就像一个历史学家给学生上课一样，旁征博引；台湾导游面对的群体层次不一样，重在妙趣，但听上去也都跟蒋勋似的文艺范儿。相比起来，大陆博物馆的讲解员多是死记硬背，照本宣科，功力差了很远。



此刻我深刻理解了陈丹青从台湾归来后的感触。为什么台湾人连说国语都那么文绉绉地古气十足，满大街店铺标牌用得最多的还是楷书，为什么台湾没有简化字，我的理解是台湾对于中华文化发自内心的敬畏和一定要保留下去的决心。我们叫传统早点，台湾叫古早味，高下立分。大陆49年以后的历次运动，首当其冲遭殃的都是传统文化。北京再重建几个城楼也无非是为了吸引更多的游客赚钱，在大江南北盛行人造古迹的背后恰恰是文化缺失，没有全社会每个人对历史和文化的崇敬之心，再多的“一条街”也不过是垃圾而已。因为台北故宫内不允许照相，所以看到此文的朋友如果有兴趣，我可以把从故宫买的画册上故宫馆长的卷首语抄录给大家看，读一读，相信你们与我会有深切的同感。


说句题外话。作为台北最大热门景点，故宫每天人满为患。我观察了一下，主要分陆客旅行团和日本游客两大群体，且泾渭分明。一听老远处就吵吵嚷嚷的肯定是我们的人。走近看，绝对多数是4、50岁的官员公务员模样，嘻嘻哈哈，谈笑中不时听到赵主任、王处之类的称谓，肥头大耳者居多，非常符合大陆领导的形象。他们大多数对展品的艺术价值并无真正的兴趣，还是抱着看金银珠宝的肤浅态度而来，看过肉形石、翡翠白菜和毛公鼎这三件镇馆之宝后就已经达成了到此一游的心满意足。日本游客都很安静，带着崇敬的神态仔细听讲解，慢慢看文字，几乎没有人说话，有些人不时轻叹“四国亿”，俺也能听懂：）不同地域的人面对艺术的不同态度，体现了整体的文化底蕴与个人修为。还好，我们有台湾同胞给中华民族长脸。